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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大一拿去投學校文學獎的黑歷史。因曾經公布在天空部落,等下就會把天空裡的這篇刪掉。

    當子柏穿好制服走下樓時,他的父母親正坐在餐廳裡吃烤吐司,兩人的形象搭配著咖啡色的木製圓餐桌可說是天衣無縫。
   
 這是個有著微風,爽朗的早晨,一切都很美好,鳥兒們扯著嗓子高歌,颯颯樹葉聲宛如賓客的鼓掌。
 
    蕭子柏是大家眼中的好孩子,所有父母最渴望也最驕傲的那種。
 
    遺傳自雙親的五官端正,有神的杏眼散發著渾然天成的自信,一抹微笑如清晨陽光般和熙,小平頭更顯得他爽朗的氣質。不只外表出眾,他進退得宜,溫文有禮,「子柏是天生的外交家。」這是親友間公認的事實。
 
    更難得的是,他對待父母更是出名的溫柔,這不需大家多說,「子柏曾經撐著傘站在雨中等我倆呢!」他的父母總愛在親友面前提這段陳年往事,這是閒聊的極佳開頭,在此時代、這個年齡層,有誰能孝順到如此?
    他的出生帶給父母榮耀。
 
 
    餐廳旁的廚房散著清香,桌上的烤吐司與煎蛋熱騰騰,子柏拉開椅子坐下。左手邊的父親正拿著國際版不放,眼珠跳躍在報紙的字行間,母親替他舀了碗熱湯。
 
    「子柏呀,來,吃早餐。」年近半百的母親風韻猶存,她的笑顏如一朵不老的花綻放著。一向嚴肅作風的父親拉低報紙,只是稍做點頭。蕭家的一天開始了。
 
    確認背包裡書本沒缺、筆沒少帶後,給父母一個燦笑,打開大門出發去學校了。
 
 
    搭公車到子柏所就讀的高中要三十分鐘,公車上有泰半的同學認識他,一團團學弟拍拍他的肩膀,送他幾個笑話後上車,當然,少不了學妹對子柏投射出的熱烈眼神。眾人一路說笑,歡樂的時光總是特別快,難耐的幾十分鐘一眨眼就過,抬頭一看,就是高中校門口了。
 
    這所高中在市區中頗有名氣,有多少父母千辛萬苦要把心肝寶貝送到這裡,蕭子柏是上千名競爭者中那少數的幸運兒。
 
    穿過典雅莊嚴的校園,他轉入樓梯間,走到位於三樓的教室,「嗨!」坐在窗口旁的海膽頭同學活潑地打聲招呼,這樣的問好不只一次,誰叫他是三年五班的風雲人物蕭子柏呢?
 
    除了「完美」,同學與師長們找不到其他形容詞可以用在他身上,有誰能像子柏那樣文武兼備呢?身為學校排球校隊的子柏,書面成績更是耀眼,至於多厲害,看看一樓公布欄張貼的模擬考排行榜即可一瞥。
 
 
    蕭子柏是璀璨的一顆星,集人們憧憬的優點於一體,純潔正直的化身。
 
***
 
    四樓樓頂,是隔絕繁雜校園的好去處,不過鎖起來了。好玩的是,沒人知道子柏把這道門的鎖拆開了。這裡成了放風的絕佳地點。隔著銹蝕成焦紅的腐鎖,是另一個天地,無光無亮無風卻無雨的沉默地帶,蕭子柏的真實面。
 
 
    手錶的指針告訴他現在下午三點整。偏頭痛比前幾天都嚴重,叼著菸的左手已經在發抖,頭腦深處炸裂出的痛楚把耐心磨耗完畢,這真是活該,想不到戒掉速悅會這麼難受,抗憂鬱藥物戒斷的威力,非常強大。手捂著頭,焦慮到有點超出常理,有種想大肆破壞的衝動,但他不能這麼做,思考至此,頭又更痛了。反彈性焦慮總是如此,他忘了是第幾次這般說服自己。
 
    火紅的煙頭冒出縷縷裊煙,看著散落一地的藥丸,子柏眼神頹靡,意識隨之飄邈。
 
 
    他想了一下,剛才跟那個被稱為「班長」的呆頭說他不舒服要請假,誰會懷疑正直的好青年蕭子柏呢?他馬上就相信了,應該說是強迫自己信任。
 
    他從中午就在頂樓的陰暗死角裡抽著菸,直到現在,半包沒了。致命的尼古丁似乎讓子柏的思考速度以倍數增長。他倦怠地揉揉眼,想起一些事。
   
 
    子柏編謊騙人不是第一次,應該是問誰沒被他騙過?他騙過的人可多了,不只師長、同學,父母親戚都是他能輕易攻略的目標。
 
    剛開始只是撒個謊避免被罵,或是討糖吃。從小說謊直到現在,眾人只看到他亮麗的外表,誰也不知道,看似誠懇老實的蕭子柏其實是個天生的說謊高手,他只要隨便一句話,就能使人慌得團團轉,此時陰濕的內心傳來陣陣奸笑,近乎變態的優越感從心裡深處一路流竄,頭頂到腳底,無一毛孔不順暢。
 
    這沒什麼好罪惡的,誰沒說過謊?更深入說,這個世界的每一份子都會說謊,不是偶爾,是每天每時每分每秒。人類眼中的宇宙是謊言構成的。
 
 
    曾經在婚禮上發下所謂「海誓山盟」的父母,在五天前差點拿起菜刀互砍,不過他們在子柏面前說了謊,說爸媽絕對不會離婚,但他們沒注意到兩天前失蹤了的離婚證書被子柏撕個粉碎。
 
    隔壁班有個女同學幾天前割腕自殺,班上,不管是老師還是學生,都沒人敢過問,因為這個性情剛烈的女孩在要寄出備審資料前一晚,發現整份資料不翼而飛,白白錯失甄選良機……。事實是,班裡有個無賴偷了她的成品,聽說小偷家世顯赫,而女孩不過是平凡家庭出身……,子柏怎麼會知道這個?他留下來晚自習時不小心看到案發過程,更不巧的是,那個懦弱的班導也是幫兇。他認為自己沒必要講實話,無冤無故,何必染得一身腥?
 
    這個謊很大,不只子柏,全班四十多人,包含導師,一起扯謊!
 
 
    但在更早更早之前,還有很多很多謊……,他不記得了,但潛意識刺激著子柏,在自己還在學走路時,在他還在牙牙學語時,當他還只是個胚胎時,人們已在說謊,彷彿謊言是人性不可分割的一角。
 
 
    謊言就像那一顆顆毒品般的速悅,一嘗試就上癮,永遠也戒不掉,你必須靠它來生存。每個人的心都有道隱隱作泣的傷口,怎麼樣也治不好。謊言只能止痛,可哀的是人類永遠也戒不掉止痛劑。
 
***
 
    趁人不注意翹牆而出,子柏想先去離學校三條街的花店買束花。純潔優雅的白百合是他的首選,只有花不夠,他走遠點去蛋糕店買些小點心,仔細想好像不夠,他又折回去,到書店買本書……。
 
 
    他到底要去哪?
 
    就這樣東奔西跑,一個小時後,他在一扇銅製大門前停步。這是家占地廣闊的養老院,離學校約有二十分鐘車程,他走了進去。
 
   迎上櫃檯小姐的眼,「我是來拜訪……。」
 
   不等子柏說完,小姐就招招手,示意要他走到櫃檯,順手拿出一疊很厚,用訂書針固定的資料出來。子柏翻了翻,找到對的那一欄指給小姐看,對方抿唇思考了一下,然後放行。
 
   「直走左轉第三間。」麻木的聲音宛如咖擦響的機械指示著。
 
 
    子柏拿著禮物,無聲緩步著,但不知道等下該擺怎麼樣的表情去面對房裡的主人,離目的地越近,思緒就越混亂,複雜的情緒凌駕冷靜。
 
    默默走到房門口,默默盯著看,一切都沒變。消毒水味,潔白到讓人不安的白牆壁,擺飾也全都是白色系,一點溫度的感覺都沒有。
 
    人一旦老了就要住在這種冰冷的堡壘裡嗎?
 
 
    落地窗前有個老婆婆坐在輪椅上往外望,白髮蒼蒼,對應陽光與綠樹,顯得虛弱無助。光線無法讓她重生,她只是眼睜睜羨慕生機並繼續衰老。
 
 
    子柏清清喉嚨,「奶奶。」
 
 
    連子柏都無法肯定這是否是另一場謊言,聲音透露著無可比擬的溫柔,比對任何人都誠懇,這次會不會是下意識的偽裝呢?他無法判斷。但對於能再一次探訪奶奶這位長輩,打從心底的歡喜,這是假裝不來的。
 
 
    聽聞背後的叫喚,老者慢慢地轉動輪子,想轉身,子柏率先一步向前,握著椅背上的手把幫助眼前這力虛的老人家。
 
    「喔……,天主保佑,我可愛的子柏來看我了。」老人瞅了眼前的年輕人一眼,認清來者還人時,她露出激動的笑容,甚至還想站起來抱抱對方,此時的她忘了好幾年前就站不起來的事實。
 
 
    歲月是究極殘忍的殺手,它扼殺了一個生命的所有活力,從快樂到徹底絕望,直到枯骨盡碎。眼前子柏的奶奶便是最好的例證。
 
    這個消瘦的孤單老人他幾乎認不出來了,風霜雕造出這張滿載著悲傷的衰老臉孔,許久不見,皺紋更多也更密了。何時她變得這麼憔悴?印象中的她跑哪了?會咧嘴大笑,臉離不開微笑,總是精力充沛的奶奶失蹤了!
 
    不,她被帶走了,被歲月與謊言帶走了。爸媽把接奶奶回家這件事掛在嘴邊,整整一年,什麼動作都沒有,他們還說人老心不老,這個謊言把當時送來這間養老院「清修等待」的奶奶整慘了,軀殼一老,再多的活力也無能使老嫗回春。越發越激烈的寂寞與失望,奶奶的靈魂崩解了。
 
   
    「您先坐下……,對對,我也很想念您。」面對奶奶近乎語無倫次的狂喜,子柏選擇先讓對方冷靜下來,他扶著老者緩緩坐下,並捧著她的右手
輕撫。鬆弛乾燥的皮膚上點點老人斑,老化的痕跡。
 
    「我帶花來給您了,我記得您最喜歡百合了。還有蛋糕跟茶包,我現在來泡……。」
 
    「啊啊,這些小事情原來子柏都記得呀。」手捧著百合花束的老者看著拿水壺去裝熱水的孫子。「這是當然的,我還記得您喜歡『小婦人』,剛才在書局看到的精裝本,來,送給您。」
 
    把書殼咖啡色鑲金邊的厚小說雙手拿給奶奶,接著他繼續泡茶,順便整理四周環境。子柏喃喃,養老院果然不值得信任,房間髒亂得可怕,清潔人員唯一會做的事八成只有用消毒水拖地。
 
 
    當茶香味陣陣飄出,就知道茶泡好了,端一杯給奶奶,另一杯給自己,把蛋糕盒拆開,子柏特別挑低糖低脂不加蛋的蒙布朗,細膩的核桃奶油擠
滿在手掌心大小的海綿蛋糕上,肉桂口味的,他拿起一個給喝著熱茶的老人。
 
    下午茶開始了,祖孫聊起很多事,大抵就是子柏的課業、升學,以及過往的趣事。令子柏慶幸的是,奶奶老歸老,倒沒有帕金森氏症這類的退化病,記憶依舊清晰,言詞優雅幽默,拿著「『小婦人』原文精裝本」翻閱,看來她的英文能力還是這麼強,聽說她年輕時是外交官,說子柏的天賦遺
傳自這位長者一點也不牽強。
 
 
    「喔,我可愛的孫子,奶奶問你一個問題。」子柏點點頭。
 
   「告訴我,你今天過得誠實嗎?」
 
    她是子柏碰過最精明也最了解他的人。他細想,並不意外,雖然隔了一代的血緣,但奶奶打從他年幼時,就能一眼看穿他所有的謊言,每次都會私底下訓斥孫子這是不對的行為,而子柏甘願被罵,因為奶奶是他見過最誠實的人,對天主的信仰使她品德脫俗。
 
    子柏知道這個問句並非無憑無據,上次也是翹課出來,他到陽台偷接電話時,被這精明的老人抓個正著,想當然,迎頭怒責一番,直把子柏罵得抬不起頭。
 
    不過那是一個月前的事了。
 
 
    「我、我有請……。」
 
    「看著我的雙眼,對天主發誓,孩子。」她用堅定的眼神盯著年輕人看。
 
    「……。」
 
    子柏心裡起毛,他該跟自己所敬重的長輩吐實嗎?不想再被罵,更不想讓對方失望。他努力避免內心的糾葛表現在臉上,外人看來沒變化,但在老者的眼底似乎多了點趣味。
 
    她淡笑,「喔,孩子,我想有些事不需要言語的。」並呷口茶。   
 
    錯綜複雜的心理變化讓子柏更疲倦了,舒緩的頭疼又回來了,他的注意力開始有些茫然,揉揉眼,他要避免對方察覺。
 
 
    「家裡狀況還好吧?」站在子柏的角度看,本該自然的笑容開始僵硬了,黯淡了。「呃……,啊,我聽爸媽說明天要大掃除,要清個房間給您。」
 
    「我聽王先生說他們要離婚了。」從一個當媽的立場說兒子要離婚,真詭異。
 
    「子柏,在天主的眼下,人們必須誠實。」此時,子柏刻意避開那個譴責的眼神。「不過,有時是環境逼你,你沒有錯。」
 
 
    接著,陷入長達將近五分鐘的靜默。最後化解尷尬的,是外面突然傳來的犬吠聲。
 
    「聽好了,我的乖孫子,奶奶我不需要你們的幫助,我在這座和平天堂有了自己的朋友、生活與歸屬,如果突然把我接走,我周圍的一切該怎麼辦呢?這裡就多了一個空座,任何人來填補都沒有用,這個位子只屬於我。」
 
    說到這,她乾咳一聲,緊握著胸口前的十字架墜飾。
 
 
   「來,我再問你,你是不是奶奶心中的小天使?」
 
    「永遠都是。」語畢,淚水不受控制,奪框而出。
 
    奶奶伸出細紋遍布、關節突出的右手擦掉他臉上剔透的淚珠,子柏再也壓抑不住情緒,趴在老婦人的膝上放聲大哭。他似乎很久很久沒這樣過
了,很久很久……。
 
    自從他學會用謊來支配自己之後。
 
***
 
    那天夜裡,頭部的病灶在下午忍耐數小時後,於半夜徹底爆發,頭痛得像被鐵鎚敲過,他是這麼認為。灌下四瓶啤酒仍不見好轉,抓著枕頭又撞
又捶,壓抑想撞牆的衝動,而且強迫他自己不許依賴藥物,一陣不安躁鬱過後,終至入眠。
 
    睡眠中仍不得平靜,子柏做了個夢。
 
 
    他全裸,捲曲著身子,漂浮在溫暖乾淨的透明、像水的液體中,身體並非靜止不動,而是緩慢的原地轉動,如胎兒屈居在母親子宮裡,為羊水所包覆。閉著眼,面無表情,等待著什麼似的。周圍完全是黑暗,沒有一絲光芒透出。他的思緒相當平靜,不同於入眠前的劇烈起伏變化,他像個娃
娃,什麼也不想,只是靜靜地浮動。
 
    四周猛然一震,天搖地晃,子柏終於張開雙眼,還是看不到任何事物。他緩緩展開四肢,雙腳踢一踢,他游動了起來。
 
    此一時刻,分別在左右方,距離他十分遙遠的兩端露出了亮光,點狀,相對於週遭的靛黑,明顯亮眼。人是渴望光明的動物,子柏開始抉擇要往哪邊移動。
 
 
    他最初選擇左手邊,鼻子冒出噗噗聲的氣泡背道而馳,子柏用著他擅長的自由式游往那處光點,隨著手臂的擺動、雙腳的踢划,能見的光就越強烈,身旁也就越明亮。
 
    就在遊了一段距離後,子柏嘎然而止,用力地伸出雙腳往反方向踢,然後拼命往後轉,因為前一秒時他感到一陣緊縮,呼吸困難,本來的光源瞬間扭曲,強大的吸力把他往裡面拖入,黑洞,他是這麼認為。危機感促使他往反方向行動。
 
    不明的吸引力不因為子柏的選擇而消失,反隨著他的奮力反抗而增強,越是遠離,它就越是強大,這讓子柏慌了,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雖然無法言語,但腦中還是浮出這句話,他唯一能做的,只是更使勁地游開。
 
 
    對抗不止,就在遊到四周呈現半明時,空間凝固了,萬事萬物都靜止了,只有原先的光射線慢慢地伸展出來,黏液狀,宛如外星怪物的觸手,向子柏延伸,快速地包覆住,直到眼前只剩白色的光,慘白。
   
 
    這不是個舒服的夢。子柏的肢體無意識地大力掙扎、擺動,左腿為此抽筋,劇烈的疼痛成了最有效的醒腦劑,當他滿身大汗的醒來時,凌晨四點,距離鬧鐘大叫還有兩個半小時,而接下來的這段時間,翻來覆去,怎麼也睡不著。
 
***
 
    距離上次探望奶奶,又過一個禮拜,這段期間,子柏經常恍神,倒沒人太注意這點,因為很多同學也是如此,這種大考時過度專注後所遺留的空白期,每個人都有,重點是,大家都在等放榜,大學放榜,前幾個月很多同學在雙親眼皮底下填完志願,並寄出。身旁的一切倒不是這麼重要了,所以通通忽略。儘管子柏的原因不在此。
 
    並不是因為戒斷藥物的副作用,或是酒精的影響。事實上,只是在懷念當時的下午茶。人與人之間的聚會許久沒如此輕鬆,他自己都有些驚訝。很久以來,都忘了對待人不花心機也可以這麼快樂。他開始懷念這種感覺,就像喝咖啡,總是會眷戀留在喉頭上的最後一絲苦味。
 
    離開那位睿智的老人家身旁,就必須繼續他的撒謊遊戲。很無聊的遊戲,只不過是在同學們詢問自己填了哪些志願時灌水,對方有填成大,就直接講清大,他講交大時,乾脆向上提台大。就這樣,大家都以為這個厲害的傢伙填滿了台大的科系。大家鼓譟,全都拭目以待,看看不敗的王者這次是否也能攻略成功。
 
    至於他是否真的有填,或希望上榜。那都不重要。
 
    子柏內心深處竊笑著,一群蠢貨。
 
 
    而這天是關鍵,放榜日,是決定上萬考生命運的放榜日。壓力化為無形的繩索勒緊每個人的呼吸。
 
    子柏今天顯得興致勃勃,結果揭曉了。他想親眼看完每張錯愕的臉孔,尤其是聽信他隨口胡謅的那些傻瓜,八成會邊拍他的背,邊安慰他,說些「別太難過,勝敗乃兵家常事。」之類的話。光只是想,就趣味橫生,不禁微笑。
 
    他像個喬裝成乞丐的魔鬼,戲弄大眾以試探人性。
 
 
    在離校門口三十公尺的中庭,佈告欄前聚滿人群,早起來查榜的人比他想像中的多,如他所設想的吵鬧,但,討論的東西似乎不太對勁,直覺上。
 
    「喔喔!蕭子柏!是三年五班的那個蕭子柏!」一個長髮的女孩轉頭瞥見當事人,她興奮地大叫。這樣的歡迎他不是很喜歡,原本對著玻璃櫥窗裡的內容物仔細掃射的目光全都聚在他身上,如果目光是把刀,此時他大概千刀萬斬,死無全屍。
 
    才這樣想,人群大半往他的方向衝過來,她們的表情全都洋溢著愉悅狂喜,把子柏團團包圍,然後伸出手把他抬起來,邊往上拋邊歡呼。這是怎麼回事?這到底是什麼情況?
 
 
    「喔喔!蕭子柏萬歲!我們今年出了個T大生了!嗚呼!」
 
   聽到此,理應是全場最雀躍快樂的蕭子柏本人反而陷入呆愣狀態,他錯覺以為自己瞬間石化,並碎裂。
 
    接下來發生什麼事他沒什麼記憶,模糊印象中,他跟很多人握過手,露出一個他感到無恥的燦笑,許多同學在他身旁歡呼,並且在眾人簇擁下拖去導師辦公室。他還記得老師笑得闔不攏嘴,又是拍肩又是勉勵,然後,身旁的人原班人馬牽著他到每個高三的班級兜圈子,炫耀意味很重的遊行。老師們還跟子柏說校長今天太忙不能見他,之後會再約時間。
 
    幾家歡喜幾家愁,有人已經打電話報喜,約出遊的時間,當然也有抱著頭痛哭的可憐人。但在一片若喜若悲的氣氛中,恢復思考能力的子柏趕緊躲到頂樓,蓋上繡鐵門,拿起手機撥號,雙手還在發抖,冷汗直流,比剛戒藥物的那幾天還要恐慌。
 
    「喂?爸爸嗎?」他努力不讓語氣透露出驚慌。
 
    「嗯?什麼事,子柏,急成這樣,我記得今天放榜嘛,說說你上了哪間吧。」
 
    「呃……,T大○○系。」
 
    「喔!真是太棒了!」父親似乎受寵若驚。
 
 
 
   子柏全身發冷。默默按掉通話,到喉頭的話順勢吞下。
 
 
 
(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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